极目新闻记者 詹钘
海报制作 向迪维
一片喧嚣中，王海龙和其他商户并排坐在一起，接待来自全国各地的顾客。
摆在王海龙面前的，是一个简易摊位——面积不到1平方米的木板台面，摆着10多个木盒。盒内，展示着不同规格和品种的巴戟天，这是一种用来滋补及提高免疫力的名贵中药材。这些巴戟天有压板成条的，还有已经切段去芯的，价格有别。
王海龙所在的摊位，位于安徽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的一楼样品行，这样的摊位在市场内有4000余个。每天早晨7时至9时30分，是市场的早市，在这两个半小时内，市场内人声鼎沸。外来客户看好样品后付定金，商户从仓库、冷库或药材原产地发货，完成交易。时间一到，商户就准时撤离。
官方数据显示，已运营10年的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目前日均客流量超过6万人，日均交易额超亿元。
20世纪80年代以来，亳州人从事中药种植和买卖，加工中药饮片；他们开设药企，推进中药文旅和药膳推广。经过数十年的奋斗，亳州已成为全球最大的中药材交易中心。
2023年，亳州市现代中医药产业规模达1852.5亿元，药都亳州名副其实。
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（图源：亳州市委宣传部）
早市摊档蕴藏“百万生意”
王海龙今年46岁，经营单一品种中药材巴戟天已经有20余年。
“个头越大的越值钱，像广东、香港和台湾都要这种大个的。”王海龙拿起一根较大的巴戟天说，这些药材已经经过了粗加工，价格为每斤100多元。巴戟天，我国南方主要用来炖汤、泡酒，北方则用来制药，同时，也出口到东南亚的越南和缅甸。
受家里环境影响，王海龙在18岁时就开始“摆摊”卖药。“家里长辈就是做药材生意的，那时候我被他们带入行，他们卖巴戟天，我也跟着卖。”王海龙说，那时，亳州还没有形成专业的中药材市场，他摆的是“地摊”，将中药样品摆在地上供顾客挑选。2000年左右，买卖地点转移至亳州火车站附近，才算真正成立了交易市场，“市场分上下两层，环境比以前好很多。”2013年，王海龙和其他药商一起，搬迁至最新的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，一直经营至现在。
“交易的场所在变换，但二十多年过去了，我们依然还在摆摊。”王海龙在市场内样品行租赁了一个摊位，一个季度租金1600元。每天的早市，他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到摊位。虽然并非每天都有单可签，但早起入市，已经成为他骨子里的传统。
市场内的商户（极目新闻记者詹钘摄）
如今，在巴戟天原产地广东肇庆，王海龙已经创办了自己的加工厂，雇了100多名工人。有订单，直接从产地发货，可有效提高效率，降低成本。二十余年前的“摊主”，已经成长为“老板”。
“不要小看这些摊位和档口，很多档口每年都是几十吨的货往外出，几十万元乃至上百万元的流水，有的规模还更大。”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管理人员王家正说，市场内有上万户商家，各个档口老板经营的药材都有自己的特色，一般是主营单一品种，然后兼营一到两个品种。只有这样，老板们才能在这个行业内更加专业，积累口碑和客户。
集中在早晨摆摊交易的早市模式，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已经形成，至今一直保持这个传统，只是规模在不断扩大。亳州官方提供的数据显示，占地1000亩的亳州中药材专业市场日均人流量已达到6万人次，年交易额超过600亿元。
“薪火传承”助推千亿产业发展
“做药材生意，大部分是家人传帮带的。”
王海龙在中药材行业闯出一条路后，弟弟和妹妹都跟着他入了行。王海龙说，做药商需要积累丰富的经验，有亲戚朋友传帮带是最好的，否则会走很多弯路。
安徽谓博中药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展召，当年也是由哥哥引路入行。
王展召今年51岁，哥哥比他年长10岁。据王展召回忆，20世纪80年代，哥哥就骑着一辆自行车，后座捆着一两百斤的白芍等中药材，去到周边的山东青岛、江苏南京等地，找市场，卖中药。“一般是装三大包，左右两侧各绑一包，中间再放一包。”那时，王展召还在上小学，哥哥一出门就是二十多天，每年大部分时间在外地，待在家里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个月。
在外奔波四五年之后，哥哥积累了不少熟客，生意才相对稳定下来，直到后来经营自己的药房生意。
80年代末，亳州已经成为非常有名气的中药材集散地。摆摊卖药的摊主、加工的小作坊，还有外地来采购的客商，市场火热。亳州本地的白芍、牡丹皮、白芷、薄荷等中药材也通过本地药商销往全国，各地的中药市场都有亳州人的身影。
谓博公司摆放的中药材样品（极目新闻记者詹钘摄）
1992年，大学刚毕业的王展召来到哥哥的公司，踏入中药材行业。那时，公司已经是国营药企的供应商，家庭环境也大为改善。从事医药行业，哥哥给他的告诫是：要有职业道德底线，不追求暴利，只求长期稳定发展。如今，在谓博公司的客户中，保持合作关系最长的已经有30年之久。
药材贸易繁盛，加工也随之火爆。20世纪80年代，以家庭为单位的中药加工小作坊如雨后春笋大量涌现，直到后来出现饮片（加工）企业。如亳州市永刚饮片厂有限公司在80年代创立，40年后的今天，该公司已经由“企二代”接班，公司年产值也已经突破10亿元。
随着这些年中药材资源的不断聚集，亳州目前已经有2000余家中医药企业，现代中医药产业规模达1852.5亿元。
120万亩种植面积奠定龙头地位
据史料记载，亳州人开始广泛种植中药材，始于汉代到三国时期。
清代刘开的诗句中写道：“小黄城外芍药花，十里五里生朝霞。花前花后皆人家，家家种药如桑麻。”而在《中国药典》中，以亳字为名的中药有亳芍、亳菊、亳桑皮、亳花粉四种。从产量上来看，亳州的白芍产量约占全国总量的75%。
近年来，亳州市中药材种植面积稳定在120万亩，中药材种植业产值42.6亿元，是全国最大的中药材种植基地之一。
在亳州市谯城区十八里镇于集行政村，村民吕东亚种植了400亩中药材，品种包括芍药和牡丹。3月，种植芍药的黄土地里已经冒出了深红色的嫩芽。另一块田地中，几名工人正在给芍药套种的辣椒育苗。由于芍药的种植行距比较宽，在行间套种辣椒不仅能额外增加一份收入，还能防止过多的杂草生长。
地里刚冒芽的芍药（极目新闻记者詹钘摄）
吕东亚今年58岁，种植中药材已经有10年了。10年前，他曾经是一名大货车司机，给亳州当地药商提供货运服务。“后面觉得自己年纪大了，跑不动了，就想搞种植试试。”那时，政府鼓励农户种植芍药，再加上他此前积累的药厂和药商的资源，种植中药材就顺理成章了。
药材种植周期长，芍药需生长4年才能采挖。另外，药材的生长受天气的影响很大。头两年，因为极端雨水天气多，吕东亚遭受了不小的损失。不过近几年，随着中药市场持续火热，吕东亚成立了种植合作社，每年至少有50万元的收入，2023年收入接近80万元。
在谯城区十八里镇、十河镇的乡村，大多数村民都是有多年种植经验的老手。“很多人十多年前就种药材的，现在依然活跃在药材种植一线。”吕东亚说。
在亳州市政府的推动下，当地打造了万亩芍药花海，每年4月底到5月初花开时节，众多游客争相打卡，在实现药材经济效益的同时，在文旅上做出了全新的探索。
企业集体“出海”推进中医药国际化
“目前我们出口产值占到公司总产值的三分之一。”
前述安徽谓博中药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展召介绍，该公司生产中药饮片、颗粒剂、代用茶、调味料等产品，年产值1.5亿元，公司既从国外进口国内市场缺乏的中药材，也将自己的产品出口到东南亚国家。
2019年，王展召到越南去采购胖大海、鸡血藤、地龙等中药材。“当时当地药商看到我们的采购量很大，觉得我们企业规模应该不错，便询问是否能向他们供货。”王展召说，双方便建立起了联系，由此打开了企业出口的大门。
随后，王展召按照客户的需求，将当归、党参、橘红、黄精、连翘等中药通过贸易公司销往国外。一份签订时间为2024年1月5日的《售货合同书》显示，谓博公司向境外客户供应了21种中药材。据王展召介绍，公司出口中药材种类超过100种。
在王展召的眼里，中药材的出口过程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繁琐，他们通过微信跟贸易公司沟通，了解对方的质量标准和要求，公司按标准进行配货就可以。
公司出口的部分中药材（极目新闻记者詹钘摄）
2018年，王展召去埃塞俄比亚考察市场，发现当地普遍种植了一种国内名为红花的药材。不过，当地居民只是将红花籽采收后用来榨油，红花的花朵则直接浪费了。王展召让当地居民将花瓣也收集起来，公司再来统一收购，这样能给当地人增加至少一倍的收入。
整个2023年，谓博公司在埃塞俄比亚采购了10个货柜的红花，总量90吨。截至今年3月，公司已经在肯尼亚、埃塞俄比亚、乍得、苏丹、尼日利亚等5个国家建有加工厂，有员工长期驻扎当地，负责采收、加工和分拣工作。
根据亳州市官方2023年9月公布的数据，该市有中药材进出口企业89家，5家药企在境外设立营销机构，2022年中药材出口贸易额6亿元。
3月6日，在2024年全国两会上，全国人大代表、亳州市市长秦凤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，依托中药材贸易优势，亳州推动中医药进出口贸易持续发展，出口额占安徽省的81.1%、全国的10%，业务覆盖70多个国家和地区。“亳州市持续推进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，加快锻造新质生产力，在中医药产业化、现代化、国际化上取得新进展。”秦凤玉说。
“药都”IP激活产业协同发展
走在亳州市区的道路上，从各个细节都可以感受到，这是一座中药之城。
市区的道路名称，不少都与中药相关。如城区主干道的汤王大道、药王大道，丹参路、元参路、天麻路、藿香路、百合路、银杏路，以及华佗广场。街边还有随处可见的出售中药材种子、种苗的小店。
1800多年前，神医华佗在亳州开辟了第一块药圃。如今，华佗雕像披上金色衣袍，矗立在亳州老城的城门口，沿着和平路，面向东方。前人留下的中药文化遗产，在亳州人的努力下，开枝散叶。
在亳州城区西南角，当地建设了以华佗中医药为主题的游园——华佗百草园。景区占地2020亩，内设本草大观园、花千骨等多个核心区，种植有多种不同类型的中药材。始建于唐代的华祖庵，也已成为AAA级旅游景区。景区的华佗中医药文化博物馆，展示了华佗、亳州及中药材之间的渊源。中医老字号承庆堂的牌匾原物被收藏在馆内。在花戏楼景区，承庆堂的膏药受到游客的热捧。
华佗百草园（图源：亳州市委宣传部）
如今，不少年轻人开始注重养生。亳州的药膳已经颇有名气，翻开当地餐厅的菜单，当归猪肚鸡、茯苓芝麻鲈鱼、芝麻桔梗、茴香鱼饼等药食同源的菜品琳琅满目。亳州市的药膳预制菜产业年产值已经突破100亿元。
全网热销的亳州养生花茶，当地生产企业达1009家，品种超过500种，花茶产量占全国的90%。
全国人大代表、亳州市市长秦凤玉此前接受采访时表示，2024年，亳州将深入挖掘、提炼老庄文化、曹魏文化、中医药文化、白酒文化内涵，办好每月一场文化旅游活动，努力实现四季能游、全天可玩。同时坚持推动“文旅+中医药”“文旅+白酒”“文旅+农业”等，培育康养亳州、美食亳州、乐宿亳州等品牌，吸引更多游客走进亳州、品味亳州。
（来源：极目新闻）